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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琐忆柿子

我对家乡的柿子一直有很深的感情。

我家院子里香椿香,桃子甜,葡萄连成串。在很长时间里,我都没明白父母为什么还要在门口栽两棵柿子树。

这两棵柿子树门神似的一左一右守在堂屋门外,它俩树皮粗糙,不易攀爬。树上总爬着毛辣子,一碰就蜇人。我一点也不喜欢柿子树。可它们枝干蓬勃,树梢都高过了屋脊,枝叶层层交叠,在我家门口搭了个凉棚。

有一年夏天,我们正在柿树下乘凉,一个邮递员骑着辆“人民邮电”绿色自行车,突然就停到大家跟前。他一只脚支在地上,一边擦着头上的汗水,一边问:“报刊杂志要不要订?”大家都很惊异,农民订什么报刊杂志啊!我跑上前,在他绿帆布兜里翻看,发现一本《小学生天地》,打开第一页是六幅彩图配文字的“青鱼的一生”:一条青鱼从小受溺爱,什么都要跟兄弟姐妹们争抢,长大后终因抢吃鱼饵被人钓走了。画上的青鱼身材修长,仪态万方。母亲问:“多少钱一本?”“2元一本,一月出一本。”我看到阳光透过柿子树叶,零碎的照在母亲脸上,母亲看了我一眼,犹豫了下说:“那就订一份吧。”

四婶当时就说:“这要卖多少柿子才能挣回24元钱啊!”的确,那时候一斤柿子1毛钱,顾客还要先尝后添,大家买东西都这样。

我坐在柿子树下,一口气把这本《小学生天地》读完!它是我第一本心爱的杂志。

到了八月,柿子长得圆里带方,胖嘟嘟、厚墩墩、沉甸甸的,树枝慢慢垂下去垂下去,好像随时要折断似的。远远看去,满树黄灿灿的,我恨不得当即摘它一个咬上一口!

属于柿子的节日终于到来了。小伙伴都来帮忙摘柿子。小刚小涛身轻如燕,已经爬上高枝。母亲在树下喊:“小心啊,树枝很脆的,可不能摔下来!”我和妹妹在树下仰着脸,拿着篮子接着随时抛下的柿子,迷了眼睛也停不下来。还有人忙着捡起在地上滚的柿子。有柿子摔成两半,总有小馋猫忍不住舔一舔溢出的汁液,当即呲牙咧嘴的怪叫,啊舌头麻了,啊嘴木了,啊快拿水来……大家笑着,闹着,柿树跟着乱抖,阳光也碎了一地。

我家的阴阳水烫柿子可是一绝。父亲搬出两口大缸,烧好两大锅开水,再备好两大桶凉井水。开水、冷水按1:1倒入缸里,再把柿子噗噗通通一股脑倒进去,最后盖上大盖子。只需一天一夜,又脆又甜的大柿子就可以开吃了!

母亲一掀开缸盖儿,总会发现几个柿子有啃过的牙印儿,她笑着说:“哪个小狗儿啃的?”她知道是我们等不及,提前尝过,还涩,又悄悄放回去的!

现在,我们围着大缸,一人捧着一个大柿子,比谁的个儿大,看谁的长的俊,谁又能一气儿把柿皮削成一整条而不断。大家争说摘柿子的趣事,嚼着蜜甜的大柿子,全忘了被毛辣子蛰肿了手脚,被树枝擦破了皮肉。

后来,我读了焦尾琴的故事,很是神往,就对母亲说:“柿树种在院子里,象征我们总过苦日子。还不如改种梧桐树!”母亲却说:“柿子有什么不好?先苦后甜;苦了自己,甜了别人。我们的日子以后也会甜的!”

于是,这两棵柿树就一直长在门口。如今,我们全家都离开老家十几年了,它们俩依然守在老屋门前。

我父母都是农民,一生辛劳,饱尝困苦。他们从不停歇,总觉得给予子女的太少,至今还在为我和妹妹操劳。

父母的皱纹越来越多,越来越深,像柿树皮一样粗粝。我猛然悟到,他们的一生不正如柿子一样吗?普天下无数的父母不也都是如此吗?把苦涩留给自己,把甘甜全给子女。

柿子柿子,你就是父母树啊!

最近,我听说日本有一种甜柿子,直接从树上摘下来就能吃,也甜。我想,柿子都不苦不涩了,那还能叫柿子吗?日本柿子哪能比得上我家的先极苦涩后极甜蜜的大柿子呀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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